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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犁三等奖:乡语偶叙  少木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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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 乡语偶叙

 

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少木森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三个“戏称”

 

    我家乡的人对文化人的三个“戏称”有点意思。

    其一,对搞绘画的人、画家有一个戏称,称之为“画安仔的”。“安仔”是方言,不太好理解和翻译,意思是“小人”,不是“卑鄙的人”那个意思,也不是尚未成人的“小孩”的意思,是“小小的人”的意思,比真人“小”得多的人的意思,画出来的“小小的人”的意思。这就是说,搞绘画的人、画家就是画“人”的,就是画“小小的人”的人了。“安仔”同时又是从“安公”的意寓而来,“安公”又简称为“安”。“安”即神灵也。有位画家对我说:图解一下“画安仔的”的话,就是说,画“小小的人”,比真人小的“人”,就像画神灵,就是要画神,要画灵,能画神,能画灵,能出神入化的绘画者,叫画家,叫“画安仔的”。此说颇传神。

    其二,称书法家为“写毛笔字的”。这很写实。只有用毛笔写的是书法,用舌头,用手指,用甘蔗渣写出来的是“旁门左道”,可以一粲,但故乡人不认其为书法。那么,硬笔写出的呢?都叫“硬笔书法”,还出了许多字帖,你为何不认?家乡人一笑了之,还叫书法家为“写毛笔字的”。

    其三,两类人被家乡人称为“画符字的”。一类是秘书,一类是作家。画符字,即画符,本是道士的活计,特兴高采烈,或特忧伤恐惧时,请个道士画一张符,或表示喜庆,助助兴;或驱煞避邪,安慰安慰。这戏称对秘书,真损!有人说:秘书可不就这样儿?!有人说,偏激。甚至欲与之对薄公堂。奈何法难罚众,家乡太多人这样说,你找谁打官司呢?

作家有许多美称,比如“灵魂工程师”,比如“人类的良心”。既有良心,肯定不干画符的“活计”。曹雪芹于穷困潦倒中写“红楼”,惊怵了世人心魄;鲁迅“揪”国民之劣根,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;托尔斯泰之“道德回归”;卡夫卡之“挣扎”和“变形”。众大师画的不是“符”,而是魂!或国民之魂,或地球村民之魂,总之,就是人的灵魂,而非其他!家乡人却认为,古往今来,大师有几个?退一万步说,即使称个“小工程师”、称个“小小良心”的,又有几人?一句话,真能画魂的作家有几何?多的是画符的,否则就不会有“满纸唐皇言,一把新钞票”,就不会有地摊上败了味的“时鲜”,网络里发了霉的“垃圾”,以及一印出来就只准备“重新化浆、以利环保”的“巨著”……家乡人现在更爱戏称作家为“画符字”的。这是写实,还是传神,似乎就不太好说了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中国人从来敬重两类人,一类是“德高”的人,一类是“智慧”的人,也就是“才高”。前者像孔子、孟子等圣贤,甚至还有让梨的孔融和一些守节烈女等;后者如韩信、张良、诸葛孔明,甚至如李白杜甫李清照,等等。

智慧高才,也就被称之为天才了。可我家乡人常把“天才”说成“知癫”,知道得太多也就癫了。社戏里有许多这样的角儿,像《智戏沈文求》里的林进,像《刘火儿》等,说通俗了那就是济公的地方版了。甚至李白陆游等也都有我家乡的地方版,情节与其他版本差不多,但在“癫”字上是精心地添油加醋一番的。

这种“癫”可称痴,可称狂,亦可称迷,其实它就是张岱所说的“无痴即无深情”的那一层意思。它往往是某人对某一领域的纯情投入,一往有深情。于是乎“情商”激发“智商”,使之智慧浩荡,在其领域内,日行千里,怀纳乾坤。不仅目光犀利,见人之所未见,而且游刃有余,处事果决有效。

但,有一种说法更是几乎已成定论:凡天才必是一些性格古怪的人,凡天才必“癫”。这“癫”字就带着与俗世不谐不合的“戾气”了。

我琢磨使天才不能有“常态”的原因或许有四:一个是大家所说的天才往往见别人所未见,他太超前了,同时代人就不能理解他,他就显出“戾气”来。二一个是天才有其个性,又专心于其所嘱意的领域,无心于世俗中打磨个性,也不屑去打磨,就容易露了角与刺,太扎人了。三一个是他或许挺常态的,或许常人其实也和他一样,有时不免有些有趣没趣的“别样细节”,有些“花边”,但既不是天才,不是名人,这一些就没有人会感兴趣,就成不了“花边新闻”,反之,既是天才,极细极隐的事也可能引起兴趣,被挖掘出来,成为“花边新闻”,于是就显出异态来了。四一个是也许他当时也无“异态”,也少有“花边新闻”,但事后,人们觉得天才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,也就进行了加工制作,添油加醋,使之大异。

到过成都武侯祠,翻阅过一些资料,见一种这样的说法:武侯在时,蜀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怎样的,直到他逝世了,才觉得少了他其实国家就全不一个样了。诸葛大才,谁也不会否认,而诸葛的那种“常态”及其后来“神而近妖”,又该让我们想到些什么呢?

我把这想法与家乡文化人说了,我们有过一番争论。事后,都戏说这本身就算沾上了“知癫”气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乱 草 草

 

事情无头无绪的时候,可能被说成“乱草草”;一件事办砸了,可能被说成“乱草草”;一个洒脱的人,也有可能被说成“乱草草”。

无头无绪和事情办砸的时候,说一声“乱草草”,似乎尽在情理之中。而一个人潇洒起来的时候,被说是“乱”了,或许可理解成代沟所致吧,老一辈人循着既定的习俗,模式化了。年轻人不安份,扮酷,就被说“乱草草”了。

但是,又似乎不全是代沟。

我与家乡一位诗人作过互答诗。一首《草凌乱》,表面上看是那样“凌乱”,那草地是那样“无序”,可我希望的是“那些井然有序”、“那些羁绊”终被摒弃。“是啊,有的时候管它‘陷阱在乱草里,蛇蝎在乱草里’,那种无序还真是有魅力的。”这诗在网上贴过,一位叫凉月满天的跟了贴,说:“我最欣赏一句:那些有序终被摒弃。每个人都按照既定规则和轨迹行走与生活,但心却总想生出翅膀,随着长河落日,秋草连天一起飞扬,像一面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。当终有一天能够稍得解脱的时候,是怎样的畅快和适意。我们的生命中,不能光有一个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的慨叹,还当有一些适时和不适时的放纵啊。”还记得《红楼梦》里晴雯撕扇的情节吗?晴雯不小心摔了东西,贾宝玉骂她“蠢才”,晴雯不服,贾宝玉借题发挥,说是任何东西哪怕在毁掉它时确实换取了好心情,此物也算是有价值了。晴雯指着大堆名贵扇子说:“我喜欢听撕扇子的声音。”贾宝玉便将许多名扇取来给好撕,两人在撕扇声中肆意大笑。晴雯撕扇表面上是任性,其实是人性长期被压抑的一种反抗,而贾宝玉的借题发挥,却体现了对“适当放纵”的古典式哲学见解。人性嘛,古已如此啊!

也还是这位作者说过一句话:“天下的失意和惆怅是一样的,天下的孤独和悲哀是一样的,敝裘和鹤氅包裹的心是一样的。都是一样的。”说得真叫犀利。我几乎奉为知已了,以貌似天真、其实沉重的口吻说:“假如世界真有天真/天真一如你一如我”。但我家乡那诗人就说:“乱草草。”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牌 子 人

 

家乡人习惯于把在某地声名显赫的人、活得洒脱的人、有影响有人格魅力的人,叫作“牌子人”。

我觉得奇怪,时髦穿各种名牌服装,并流行“牌子服”的说法,大概也就是近二十年来的事吧。可在我家乡,“牌子人”的说法却已有历史,我问过不同年龄的几代人,都证实早有这种说法,甚至一位七十六岁的老太太也很顺溜地向我解释“牌子人”是什么意思。

可见,未有“牌子服”流行之时,家乡人是穿着自做的土布衣衫,张口闭口在说“牌子人”了。也就是说,我家乡人所说的“牌子人”与现时全国流行的“牌子服”,在语言渊源上似乎是无关的。但是,语意上这二者却是一致的,无论人还是衣服,都讲究“牌子”。

一位家乡的文化人会侃,他说,如今是一个品牌逐渐凸现的时代,一个人要想在芸芸众生中超然而出,你一定要有个人品牌。其实,细想想,品牌意识古已有之,所谓“虎死留皮,人死留名”,所谓“不能流芳千古,也愿遗臭万年”,所谓“牌子人”,哪一样不是品牌意识呢?

和平时代,时势不再造英雄,成功的偶然性越来越小,苦心经营者得天下。一个人要成为“牌子人”,要打造出个性品牌,首先你得努力工作。美国一大公司老板在大学演讲时一语道破天机:“你努力工作,其实目的就是往你的履历表上加一行字。”你这履历轻视不得,它就是你的个人品牌。

他的话蛮励志的,做为散文的话题,或者有人不喜欢,但我注意到的是另一个话题:多少现代意识,其实就是古已有之,因为人要生活嘛,就会有其生存意识。只是那时候这些意识是自发的,如今什么都要自觉呐。

与家乡文化人再深入一步谈到“牌子人”与“牌子衣服”的关系时,他说,“牌子人”可能穿着“牌子服装”,但是穿着“牌子服”的人并不一定就是“牌子人”。

这话让我想起了契诃夫的一篇小说《带叭儿狗的女人》。我们读时,她那种优雅气质如春风拂面,弄得人痒酥酥的好受;而当我们偶然也在海滨或什么地方,看到周围某个暴富起来的先生所养的“金丝雀”或其夫人也带着叭儿狗散步时,却有时会觉得很是别扭和煞风景。这不是嫉妒的心理做怪,实在是其徒有外表,而无内在气质使然呢。

“牌子人”肯定不能只是装着“牌子服”的人!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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